"Sibi" is a word in old mongo language. It maens "the slince ground".
SIBI
[張起靈X黒瞎子]瓶黑瓶-棄降<四十七>
2011-11-21-Mon  CATEGORY: 盜墓筆記同人小說

盜筆-瓶黑瓶:

《棄降》47


  火。

  眼見所及皆為奔騰熾焰,他背靠著牆站在懸崖邊,僅剩不到半隻腳掌大小的立足點隨著火舌壯大而逐漸坍落、被吞噬。

  驀然,耳後傳來啪啦一聲,身體頓時搖了搖,背後唯一的依靠竟陡然消失。

  轉頭一望,那抹高大的身影自懸崖上摔下去,神色未露掙扎,反而回以長揚大笑,連同瘋狂的笑聲一起落進業火地獄之中。

  他一手抓緊懸崖,另一手伸向地獄,撕心裂肺大喊那人的名字——



  呼吸一緊,差點換不上一口氣。

  緊了緊眉,後腦疼得發昏。顫巍巍地睜開雙眼,墨鏡還掛在臉上,但白色的繃帶遮住一半視線,白色的天花板、刺鼻的藥水味、扎在肘上的針頭……這裡是醫院。

  向右擺頭,空空如也。

  向左望去,那人雙手抱胸靠坐一旁椅上,低著頭閉眼假寢。窗外雪停霧散,久違的日光穿透白色窗簾,暈茫茫地落在那人白玉般的側臉,臉頰的白色紗布一路延伸進衣領,似乎受了不少傷。

  時光靜止的一刻,是他伸手不敢打破的寧靜,只剩三指的左手映在日光下,停在那人削短的烏髮前方無法再越矩。除了鹽水袋裡一滴滴落下的食鹽水、那人輕不可見的呼吸起伏,連陽光都凝結在他眼前,彷彿永恆。

  一切如羽毛織成的幻影,稍一施力便煙消雲散,他將左手移往那人的臉龐,逐一放下中指、食指、大拇指,輕輕觸碰那人的臉。

  『……陳墨!』

  剎那間,張起靈驟然睜眼,倏地抓住他的手,緊得幾乎就要被夾斷,眼神中如刀如劍般,毫無掩飾地將憤怒傾倒而出。

  又或許是恐懼,顫抖持續從那人緊握的五指傳到他的手腕;也可能是厭惡,他試圖掙脫伸長指頭卻再也摸不到那人的臉。發現那人的手纏著繃帶,一圈圈蔓延進袖子裡,和那人蒼白的膚色一樣刺眼。

  難怪觸感這麼奇怪……他輕勾笑容,讓張起靈返回現實,夢境中的將熊熊烈火全然消融於日光中,連灰燼都消失無蹤。

  陽光落在他上揚的嘴角,他冷淡的雙眼卻沒入背光下的陰影中,笑與冷無語對望。

  直到背後傳來一聲呻吟,張起靈驟然回神,下意識放開那隻殘缺的左手,背過身去查探另一張病床。原來吳邪也掛彩昏迷,無意義地發出喃喃囈語,情況似乎頗為嚴重。

  隨著那道急走而出找醫生的腳步聲逐漸遠離,他躺回原來的姿勢,閉眼歇息。

  此時,病房裡迴盪著幾道輕微的呻吟,再無任何聲響。



  黑瞎子與吳邪在昏迷兩天後陸續恢復意識,轉入普通病房後,黑瞎子尚無大礙,吳邪卻傷口感染而頻頻高燒。王胖子餵他喝下少許開水,硬將被子蓋回吳邪身上,試圖撫慰道:「大夥兒都平安,你瞧,小哥也在這兒呢,有什麼話等你恢復精神再說。」

  這一睡又是一天過去,隔天清晨吳邪終於退燒,等他完全清醒時已經中午,整個人就像剛睡飽似的大大打個哈欠伸個懶腰,這一伸差點把他全身筋骨給折斷。

  「操!」不禁罵了聲娘,扶著簡直快斷了的腰卻不慎壓到背後的燒傷。「痛痛痛……」

  「還會喊疼就沒事了。」王胖子喚人來查看一番,護士加掛一瓶鹽水,簡單交代一下便離開。餓了好幾天,食物一搬到眼前吳邪幾乎是餓狼般囫圇吞棗,和隔壁床的黑瞎子細嚼慢嚥的模樣簡直是對比。趁兩人都清醒著,王胖子將出斗的經過一五一十道出。

  「……誰曉得那條暗道這麼短,我爬個兩下就出去了,你知道外頭是哪兒?就是小哥被斧頭絆倒的地方。」王胖子坐在吳邪旁邊削梨子,削完直接塞進自己嘴裡,道:「想不到暗道這麼脆弱,我輕輕一壓就塌了。」

  吳邪沒好氣道:「少找藉口,下回下地你就負責墊底,免得你那身神膘把路踩塌了,還牽連我。」太過激動扯痛後腦杓的傷口,疼得他嘶牙咧嘴。「腫這麼大一包……可疼死我了。」

  王胖子咧嘴道:「塞翁失馬焉知非禍啊,幸虧洞塌得早,外頭雪水正好用來救火,否則就算胖爺我有通天神力,一雙手只能救你天真一個,小哥跟四眼老弟得死同穴了!」

  聞言,從頭到尾保持微笑的黑瞎子拉回注意力,但聞王胖子又道:「四眼,這回你得好好謝謝小哥,要不是他死活都要把你從火海裡拉上來,你早成了香烤田雞。」向另一個人搖頭嘆道:「小哥你也太衝動,燒成這副德行都成了木乃伊了。」

  黑瞎子怔地看向一派淡然的張起靈,後者抱胸回了一眼而不語,但他莫名剪短的頭髮、全身捆滿繃帶、只剩半張臉完整無缺……無一不證實王胖子的話。

  原來,當時黑瞎子墜跌時,張起靈一時閃神沒拉住他,竟直接跳進火海救人;上頭的吳邪少了張起靈的支撐,坍塌的通道承受不住重量,王胖子還來不及伸手,人已經掉進大鼎摔得不醒人事。

  『天真!小哥!』濃密的黑煙勳得王胖子眼淚直流。那一瞬間,他看見張起靈以全部身體緊緊抱住黑瞎子,放任大火在身上無情肆虐,眼神冰冷而凌厲地盯住自己,就像一隻憤怒的浴火麒麟。

  「那時候我還以為小哥要衝過來宰了我呢!」王胖子煞有介事地拍著胸脯道。

  事實證明,張起靈是盯著出口而非王胖子,說時遲那時快,山洞內熱外寒,洞頂在不對等的膨脹張力之下竟龜裂坍塌,山洞外的積雪和融水霎時宣洩而下正好滅了火。可憐的是吳邪人還躺在青銅鼎裡,冷冰冰的雪水灑在熱烘烘的大鼎上,下場可想而知——

  「簡直就跟蒸包子似的,沒死是你命大。」

  「去你的人肉叉燒包啊!」

  鏢子嶺裡水深火熱,四個就有三個掛彩,黑瞎子被落下的岩石砸昏、張起靈全身大半面積遭燒傷、吳邪除了摔昏頭還扭傷挫傷燒傷……唯獨王胖子安然無恙。他本想單獨下山討救兵,但在張起靈的堅持下最後還是一人扛一個下山,還沒走到山下便遇上巡邏員,急急將所有的人都送進醫院;其中以吳邪的傷勢最重,張起靈雖灼傷面積大但程度不深,黑瞎子則是腦震盪必須留院觀察。

  如此狼狽的情況下還能好手好腳出斗已是不幸中的大幸,幾個人一身傷還弄塌了山,勢必引起不小騷動,王胖子早一步將裝滿明器的背包藏了起來,謊稱他們在山中生營火過夜,睡到一半山就塌了。

  「以前吶,掘個田地挖到古墓,就算報告給上層,有誰理你呀?自個兒挑幾件值錢玩意兒,土填一填就當沒這回事。」王胖子斜嘴一笑,得意道:「現在時代不同了,社會上講求這個……保護文化遺址,傳承中國文化!哈哈,我對巡邏同志說咱們無心插柳發現一個戰國古墳,哎呀,這官爺兒們全奔過來搶功勞,還有誰理咱們這幾個『登山客』?」

  吳邪和黑瞎子昏迷期間,王胖子和張起靈便負責對外扮演「落難山客」的角色,一個說得口沫橫飛說有多無奈就有多無奈,另一個裝病裝昏裝傻說有多像就有多像,兩人一搭一唱把巡邏山員和辦案長官唬地一愣一楞地,還意外得到一筆不小的慰問金。

  「這些進口梨子就是用那筆錢買的,甜呢!」說完,用力喀了一口。「反正下頭不是燒了就是淹大水,還有老毛子的屍體作掩護,懷疑不到咱們頭上。」

  聽了這麼久,吳邪脫力地攤回床上,幾次疲憊的呼吸,幽然嘆道:「那個斗掀了也好,否則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折在裡頭。」突然啊地一聲睜大眼,「我的筆記本?背包呢?」

  「喏,都在這兒。」王胖子拿出一只破爛的背包,從中拿出一本筆記簿。「是這個沒錯吧。」

  吳邪終於鬆了一口氣,「還在就好,否則就前功盡棄了。」翻開筆記拿出抄了契丹文的紙條,深吸一口氣正色道:「這幾年我們把汪藏海、鐵木生和西沙探險隊行走的路線全部走過一回,現在鏢子嶺燒了,斗裡的線索又回到西沙和西王母國,我們手頭上只剩下這幾個契丹文字。」看了黑瞎子和張起靈一眼,「但是我和胖子對這條線索的背景陌生得緊,跟鐵木生或是汪藏海也沒關聯。大家得先明白一點……這條線索的可性度比霍玲的日記還低。」言下之意,要繼續或是回頭找其他線索?

  「事關小哥的性命,他決定,我沒意見。」王胖子話這麼說,卻面有難色,算算還沒被他們弄塌的斗,如雲頂天宮、塔木陀、張家樓……哪個不險?

  張起靈淡道:「先把這些文字解譯出來再打算。」

  「是呀,說不定這些字就是藥引方子。」王胖子一個擊掌,拍拍吳邪的肩,「小吳你快瞧瞧這上頭寫什麼。」

  「我又不是遼國人,怎麼可能看得懂?」吳邪沒好氣道:「契丹文是絕學,真正的『天書』你知不知道?歷代以來成功破譯出來的字還不到一千個,很複雜的!」舉起紙條,「就拿這個來說吧,我連這是契丹文的大字還是小字都不能肯定。」

  「哎呀那可怎麼辦?咱們這樣耗著,這些鬼畫符也不會變成中文啊!」

  「唉,光靠我們是整不出結果的,晚點我讓王盟聯絡幾個搞碑帖的同行,也許能幫上忙……」

  吳邪和王胖子一句來一句去討論個沒完,整個房間充斥著兩人的聲音,另外兩人卻保持緘默。

  張起靈保持抱胸姿態,削短的瀏海收斂不住淡定眼眸,緩緩掩下雙睫,不動聲色地瞟向另一個方向,但墨鏡掩藏住那人的雙眼,他看不見也感受不到那人的視線。

  黑瞎子一派輕笑不發一語,揚在嘴邊的角度卻始終不曾落下……



  舊俗裡過完年就算入春,偶爾放晴好天氣,但最多持續到下午,時至傍晚氣溫驟低,果不期然夜雨又降了。吳邪傷勢未痊,體力迅速耗盡,他早早關燈入睡,黑瞎子也跟著上床睡覺。

  打在窗台上的雨持續到深夜,黑瞎子悠然轉醒,看著映窗的水痕投射在天花板上,一波一閃如流光遊走。

  感覺一道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,他緩緩坐起身,微笑看向視線來源,那人抱胸靠牆,玉雕般的臉龐看不出情緒,波光卻在那雙平靜的眸子裡興起波瀾;潺潺雨聲在背後窗外響起,迤迤流水卻在眼前那人身上滑過,猶如浸於水中的白玉像,美好,但冰涼。

  兩道視線在夜裡交錯許久,終於,那人冷聲開口:

  「我累了。」

  冰涼的三個音節在冰涼的空氣中傳開,語落,薄唇即刻闔上,剎那間他以為自己看見會說話的雕像。一切都是假象。

  「咯咯,呵呵呵……」但他聽得一清二楚。低沉的笑如窗外的雨,近在眼前卻觸碰不着。他掬起盈盈的笑容,輕道:「那麼,晚安。」

  黑瞎子側身躺回床上,尚未闔眼,一隻手突然將他的肩膀扳過來,那抹冷涼的氣息倏然襲近,貼住他的唇瓣。理智瞬間從腦海中消失,他出手掐住那截白皙卻纏滿繃帶的頸子,反身將張起靈壓在床上。

  每個溫熱喘息,一次又一次抽走冷涼而平靜的呼吸。黑瞎子悄然抬手,輕撩張起靈削短的髮絲,兩指沿著額頭往下移動,彷彿怕傷了身下之人,輕柔撫摸他貼著紗布的臉頰、捆著繃帶的頸子、留下淡淡紅疤的鎖骨。

  指頭來到領口便止住,良久,輕輕解開他衣服上的釦子,隨著消炎藥味逐漸散發出來,露出纏滿繃帶的身軀,就像藏住火紋的蒼白外殼。

  手心隨著胸膛曲線上下起伏,在腹肌上輕輕摩娑,不久即停下動作,墨鏡下的視線駐留著,不移開,也不敢移開。張起靈一聲輕嘆,舉起纏繞繃帶的手撫摸那張低垂的臉和緊抿的嘴角,一遍又一遍。

  直到那人重新抬頭,正視彼此,直到那人落下第一個吻、第二個吻、第三、第四……

  唇瓣相接的瞬間,長期壓抑的情慾一觸即發,兩道混亂的呼吸、兩人糾纏的唇舌、兩頭錯綜的髮絲、兩個緊抱的身軀。他冰涼的十指是鋼鐵般無情的銬鐐,扣住黑瞎子纏著繃帶的後腦、摟緊他結實帶疤的腰;他溫熱的八指是帶著火苗的鐵烙,從背後抓緊張起靈精瘦的肩膀、伸進他衣服底下。身體本能地記憶起曾經點燃每一吋肌膚的烈火,燃燒彼此直到灰飛煙滅。

  想將他吞進口中。

  想將他占為己有。

  想將他抱進懷裡片刻不離。

  想將他綁在身邊分寸不放。

  不管你在哪裡(我在哪裡),我就在哪裡(你就在哪裡)。

  但是……

  最後一絲理智,兩人緊貼不放的唇終於分離,瞬間拉開的唾液如銀絲迅速冷卻,在喘息中斷落。失控而紅腫的嘴唇揚不起笑容,他靜靜看著他,他靜靜回望他,放縱而迷濛的雙眼逐漸恢復冷靜。

  再一次,彷彿回到那個細雨微溼的夜晚,張起靈伸手抱住那堵高大的身軀,闔眼靠在那人的頸間,呼吸著藥水也掩蓋不了的菸味,承受著那人輕柔的撫摸。

  碧血石也好、天石也好、是監視者也好,既然他無法說服他脫離陳皮阿四的陰影——

  張起靈緩緩睜眼。那麼,他們必須正視梗在兩人之間的事實……

  「接下來的路,你不用跟了。」

  宛如一桶冷水潑下,黑瞎子睜大墨鏡下的雙眼,任由那人掙開他瞬間僵硬的懷抱,直視而來的眼神中滿是斷腕後的堅定,更是他說什麼也無法改變的強硬。

  張起靈站起身,摟住那人包著繃帶的後腦杓細細撫摸,流露出些許心疼、不捨的神情。「回去吧。」

  黑瞎子一動也不動,在充滿消炎藥味的懷抱中揚起的完美笑容。等到懷抱陡然離去,那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他的視線,停頓在門扉後的腳步聲彷彿懸在半空的休止符,將時間軋然止住,連空氣都凝成無法呼吸的重量。

  直到腳步聲再次響起,喀、喀、喀……漸行漸遠。

  他終於覺得冷。夜雨在黎明時結束得無聲無息,玻璃窗上的藍色水光映在他臉上,一滴、兩滴、一行、兩行,緩緩滑過他的笑容。

  悄悄歛下笑容站起身,耳邊傳來幾聲喃喃夢語,回頭看了吳邪一眼,輕輕拉起被踢翻的床被,重新蓋回吳邪身上。

  轉身面向窗外,此時,天空厚重的雲層破出一絲金色曙光,落在那副墨鏡上。

  輕輕照亮他的臉。



  他沒回旅館,也沒睡,在醫院附近找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靠著休息,看口中的白霧冉冉飄散,被雨水打落。

  黎明,週遭的藍色空氣正在侵襲他的體溫,那人溫熱的氣息在嘴邊、鼻息間留下餘韻,他不自覺抱膝蜷起身子,彷彿這個動作能將逐漸消失的溫暖留在懷裡,保護他曾經擁有、卻不得不放手的溫柔。

  直到所有溫度消磨殆盡的那一刻,遠方投來一絲金色曙光,落在他無神的眼眸上。

  輕輕照亮他的臉。



  天亮後,張起靈拎著包子白粥等早點進醫院,打開房門視線一掃,只見吳邪還在睡,另一張病床的棉被已經被掀開,應該躺在上頭的人卻憑空消失,廁所裡傳出潺潺流水聲。

  他不以為意地將早點放在床間櫃子上,順便將凌亂的床被疊好,坐在床邊喀起包子。良久,他放下手中的第三個包子,起身走到廁所前輕輕敲門。

  「吃飯。」

  但回應他的只有規律的流水聲。腦中閃過一道激靈,他握住喇叭鎖一轉,果然鎖住了。拍拍門板,豎眉道:「開門。」

  無聲五秒鐘,張起靈毫不猶豫抬腿猛踢,門板砰然應聲倒地,走進廁所一瞧,裡頭竟半個人影也無,只有水龍頭正淅瀝花啦流水不斷。

  「小哥,怎麼了?」吳邪被巨響驚醒,但見張起靈神色焦躁地衝出廁所,急忙拉開櫃子,赫然發現黑瞎子的行李已經消失,他反身抓住吳邪的手,厲聲道:「筆記在哪裡?」

  第一次見識張起靈如此凶狠的表情,吳邪連忙從櫃子抽屜裡拿出來筆記。「在、在我這兒。」

  張起靈粗暴地搶下筆記,二話不說將筆記裡的紙條全搖了出來,當他一張張檢視後發現異狀的同時,吳邪大叫一聲:「契丹文怎麼不見了?」

  心頭一涼,張起靈立刻衝出房門,差點撞倒迎面而來的王胖子。「大清早的急著去……哎,小哥,小哥!怎麼回事呀?」

  不顧護士的喝阻,他急急越過走廊、衝下樓梯、跑出醫院大門,在早晨人群稀疏的街道上狂奔,跑了幾百公尺才突然想起——

  可是,他去哪裡了?

  張起靈終於停下腳步,發現自己站在無人無車的十字路口上。陽光被雲層遮住,所有景象籠罩在白茫晨霧中,他茫然舉目,前行的方向竟如此迷惘。

  我……應該往哪裡走?

  當張起靈再次打開房門,房裡另外兩人都噤了聲,他那副失神的模樣分明不對勁,王胖子終究按耐不住:「小哥,四眼他到底……」

  張起靈搖頭打斷他的話,癱坐在一旁不回半句。王胖子略有不甘道:「這傢伙可藏得夠深,咱們拚死拚活好不容易才得到這個線索,他這麼一搞擺明讓小哥送死!」

  吳邪亦面露憂色,「黑眼鏡這麼做對他有什麼好處,小哥……他跟你有仇?」

  張起靈依然搖頭,黑瞎子臥底這麼久,沒拿走碧血石和天石卻偷走小抄,其中意圖明顯是陳皮阿四的命令,也許那人奉命斷絕他的生路。但……

  你會這麼做嗎?你不想親自下手,所以讓我等死?

  你到底在想什麼?為什麼不告訴我?為什麼要逃?

  見他沉默不語,王胖子接下吳邪的話:「那傢伙大概腦子抽了,咱們先找到小哥的解藥,回頭再找他算清楚!」說得乾脆,臉色卻很複雜,其實與黑瞎子相處的這一個多月以來,對他漸有好感,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局面。

  吳邪無奈抓抓頭,「可是我只有那張紙抄,沒其他備份了。」

  王胖子急得瞪大眼,「那咱們現在該怎麼辦吶?」

  這時張起靈站起身,淡道:「給我紙筆。」他接下吳邪遞來的筆,盯著白紙不久,揮筆寫下一橫一豎,另外兩人湊前一瞧,竟是那串契丹文。

  「小哥,原來你懂契丹文?」

  「不懂,只記得字的形狀。」問的人是王胖子,張起靈卻瞟向吳邪,果不其然那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。他點頭道:「在岩洞底下就記下來了。」

  聞言,吳邪尷尬傻笑起來,原來根本用不著冒險去抄契丹文,瞧他像個傻子似的……笑容漸漸弱下,感覺有些不是滋味。

  他的反應全看在眼底,張起靈暗喟一聲,輕道:「我們走了很多冤枉路,但只要還有線索,我不會放棄。你們陪我這麼久,很清楚這條路有多險惡,我絕不會拿你們的命換我的記憶。」

  直視兩人,想起吳邪身上的傷、那人頭上的繃帶、那片火海中他伸手抓不住的墜落身影……「如果可以,我希望你們退出。只要一個閃失,我們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死於非命,你們不該做這麼大的犧牲。」

  突地黑影一閃,吳邪衝上前去扯住他的衣領,憤怒的雙眼像是要噴出火來,不發一語死盯著那雙淡泊卻冷漠的眼眸。驀然,張起靈不動聲色地伸出發丘指,往吳邪腰間的傷口用力一捏——「痛痛痛痛痛痛……」

  吳邪疼得直滾床,在張起靈轉過身時,趕緊拉住他的衣角。「不准走!張起靈你這出爾反爾卑鄙無恥下流齷齪的王八蛋!」

  沒料到吳邪反應這麼大,張起靈回身斜了一眼,但見他咬牙怒道:「這件事情我們談了多少遍、說了多少遍?我跟胖子都知道有多危險,可再大的危機我們都撐過來了!老子在玉石洞裡差點沒被餓死,你怎就沒一句道歉,現在大家都平安出來了才要我們打包回府?你他娘腦子進水啊!那天你在鏢子嶺底下講的那些全是屁話嗎?」

  一旁的王胖子雙手插胸沒阻止,擺明不認同張起靈的作法,任由吳邪再次住張起靈的衣領,激動道:「我為了幫你不惜跟家裡的人鬧翻,我不是想跟你討人情,可你搞清楚,你恢復的這一半記憶,我跟胖子都有份,你休想把我們利用完就甩開!就算今天所有事情全回到原點,我們都想看到最後,是生,我們為你開心,是死……」緊地抿嘴,堅決道:「我們就睜大眼睛看你死!」

  聽到最後,張起靈怔地看著吳邪和王胖子,突然想起許久以前,那人對他說……

  『聽好了……我要預購『起靈回憶錄』電影門票一張!哈哈哈……」』

  『你們付出這麼多最後得到什麼?教訓就在眼前,你還追求什麼……』

  『張起靈,你怕不死嗎?你怕不死嗎……』

  他總是看不見那副墨鏡底下的雙眼,總以為自己讀得懂那人每個笑容、最清楚那人的企圖。剎那間似乎想通了什麼,一道光芒在迷霧中指引他繼續前進;線索他手上,也在那人手上,他們的方向都一樣!

  「吳邪。」他必須早一步到達目的地,解藥在哪裡,那個人就會去哪裡……「麻煩你,盡你最大的力量幫我把這些字翻譯出來。」

  「小哥?」上一秒才說要他們退出,下一秒就要他幫忙翻譯,情緒轉換太快他反應不過來。吳邪還想說什麼,王胖子卻暗自拉住他,輕輕搖頭。

  張起靈恍若未知,堅定地盯著契丹文,彷彿這些字是他僅存的唯一希望……



  線索要找,但傷得先養好。吳邪這一摔重重傷了筋骨,非得休息個十天半月,出院時還跛著腳,別說下地,連跑步都是個問題;他索性不回杭州,向王盟知會一聲,便跟著王胖子、張起靈一同上北京。

  北上途中,張起靈臨時決定轉車,搞得他們一頭霧水。「小哥,你想去海邊度假?」

  張起靈沒回覆王胖子的疑問,僅在出站時道:「你們等著,我一個小時後回來。」

  說完,鑽進鬧區,走入暗巷,一走進西藥房裡,果然藥房老闆就在裡頭看電視。張起靈開門見山問:「他來過嗎?」

  老闆從容將掃帚擱在一旁,倒杯茶予張起靈。「幾個月沒見到人了。怎麼,又幹架?」

  張起靈頭偏了一半便止住,猶豫不久,依然搖頭。「有事找他。」

  「是嗎?」老闆頂著老花眼鏡,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。下巴抬向他脖子上的燒傷。「怎麼回事?」

  「意外。」停了一下,張起靈續道:「他身上也有傷。」言下之意,按照黑瞎子的習慣,他應該會來這裡報到。

  老闆見怪不怪道:「要是沒來,就是人又跑了。那小子沒撐過半條命不會來找我,你去別的地方找找吧。」順手拿出燒燙藥膏。

  「快痊癒了。」張起靈謝絕老闆的好意,蹙眉走出西藥房,快步走過市場、越過鬧區,穿過幾條街回到老公寓,房間裡卻空無一人。抱著一絲希望,翻開衣櫥和鞋櫃,黑瞎子出遠門必備的大衣和軍靴果然不在原位。失望自胸口溢了出來,他拉開電腦椅呆坐一會兒,四周安靜無聲,時間和這個房間一樣空白。

  眼角掃過的景象似乎少了些什麼。他定睛一瞧,原本插在黑瞎子筆筒裡的蛟龍銅刀竟莫名消失。

  他回來過,又離開了?張起靈忍不住握拳。是的,那人回來過,他又錯過了

  從港城回北京的路上,張起靈冷著臉不發吭半聲,面對吳邪和王胖子的總總疑問,只丟了個「我剛剛回家」,然後繼續沉默。

  「小哥,你家不是在巴乃嗎?」

  「小哥,你到底有幾棟房?難不成你私底下搞房產,炒地皮呀?」

  「小哥,這兒房價也不便宜呢,你哪來的錢買房啊?」

  「小哥……」

  「小哥……」

  他默默拉起外套蒙住頭,睡覺裝死。

  待在北京的這段時間裡,吳邪誤打誤撞在網路上聯繫到一位研究遼代錢幣的專家,對方大方接下破譯的工作,吳邪將契丹文傳給對方,不到五分鐘電話鈴聲便響起。

  『吳老闆,能不能透漏一下你這些字是從哪兒來的?』

  吳邪眼珠子咕嚕一轉,「是我爺爺留下來的一塊金牌上頭寫的,有什麼問題嗎?」

  『金牌?』話筒的另一端猶豫了一下。『吳老闆,我就直說了吧,搞古玩的難保沒有幾件不乾不淨的東西,奉勸你還是少碰為妙,你懂我意思吧?』

  吳邪向另外兩人使了個眼色。「老師,您越說我越糊塗了,我爺爺那塊金牌在倉庫裡躺了半世紀,來源乾不乾淨我們這些後輩也不知道呀。」

  『你不肯吐實,我也不勉強了,老實說,我在前些日子就看過這幾個契丹小字,有個男人拿了一張手抄給我,要我譯出來。』

  聞言,吳邪簡直要大叫出來。「那個人是不是高個子、戴著黑眼鏡,笑起來像個神經病?」

  見另外兩人同樣震驚的表情,他趕緊揮手示意安靜,但聞對方慍道:『是啊,那個神經病拿槍抵著我腦門,逼我排開所有工作,以翻譯這些字為優先!』

  吳邪這下可傻了,但聽對方繼續抱怨:『這麼說你懂了吧,我研究古文多年,第一次遇到這種流氓。吳老闆,你該不會也是混黑道的吧?』

  「當然不是,小爺我只搞正當生意,老師您放心,我絕不可能幹出這種雜碎事情。」拜託,拿槍的不是我,別把氣出在我身上呀……「我們言歸正傳吧,那些契丹小字到底是什麼意思?」

  『唉……聽著,這幾個文字組合起來不是一句話,而是獨立的詞彙,意思是「大真」、「哈屯」、「百柳之林」。』

  吳邪看著筆下的文字愣了一下,疑道:「老師,這幾個詞有什麼涵義嗎?」

  『這我不清楚了,你得自個兒查。』

  結束通話後,吳邪無奈道:「這下可好,不只讓黑眼鏡擺了一道,託他的福讓我莫名奇妙得罪前輩!」嘆一聲,又道:「翻譯出來的詞夠咱們傷神了。」

  張起靈看著譯字許久,道:「我們沒有回到原點。」指向白紙黑字,淡道:「『大真』是東夏國的國號。」

  「咦?」王胖子疑道:「這麼說,咱們得回雲頂天宮找線索?」

  吳邪卻搖頭,「那是萬奴王的陵墓,東夏國的首都在遼寧。」轉身打開筆記電腦,在網路上輸入關鍵字。「大真是東夏國,那『哈屯』跟『百柳之林』是什麼地方……咦?」

  王胖子從後探頭一瞧,「怎麼了?」

  「有條叫『哈屯』的河流在……呼和浩特?」吳邪猛地皺眉,「內蒙嗎?」

  張起靈突然神色一閃,靜靜湊上前去。吳邪迅速瀏覽一個又一個網頁,到後面幾乎都是些不相關的資料,他才暫下總結:「『哈屯』這個字在蒙古文裡是『公主』、『王妃』或是『皇后』的意思,『大真』『哈屯』直譯就是『大真的皇后』。」

  他打開先前的網頁,道:「至於這個『哈屯河』是近代的名稱,古代不叫這個名字,我猜跟這幾個契丹文應該沒關連。」

  王胖子面露難色道:「大真的皇后……哎,小吳,這東夏國的遺跡應該早就被破壞光了吧,咱們就算衝去遼寧又能有什麼收穫?」

  「不,我們的目標不在遼寧。」張起靈見兩人一愣,解釋道:「舉個例子,你會稱慈禧為『慈禧太后』或是『慈禧Queen』?」

  除了某F開頭的洋文髒話,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聽到張起靈說英文,兩人頓時呆了好一會兒。張起靈倒是一派淡然,「東夏人使用女真文,沒必要用蒙語的『哈屯』稱呼自己的皇后。」

  吳邪終於反應過來。「你的意思是,我們的目標應該是『百柳之林』這個地方?」

  他堅定地點頭,另外兩人卻互看一眼未發一語,現場突然陷入沉默之中。

  「可這個『百柳之林』……在哪裡呀?」



  距離火車到站時間不到十分鐘,月台裡人潮絡繹不絕,來的多,走的少。

  他坐在月台長椅上,從容刁根菸,抱胸靜候。

  轟隆隆的引擎聲響由遠而近傳來,車輪摩擦鐵軌發出「恰喀、恰喀」聲響,最後吱地一聲緩緩停在月台邊。

  『旅客們請注意,從北京北開往赤峰市的K1051列車已進入月台,請大家趕快上車……』

  他將菸擰熄,揹起背包從長椅上站起,隨著人潮緩緩向車廂口前進。

  直到人潮將他的背影淹沒。

= = = = =
BGM-第九首Roads:
https://generalee.bandcamp.com/album/roads

當初想找的BGM是Portishead的著名歌曲Roads,不知為啥搜到General Lee的Roads。
那鬱悶的吉他,墊著沉重的BASS,伴著起伏不定的TEMPO,聽著聽著反倒覺得更適合這個章節,就這樣記下了。

Can't anybody see
We've got a war to fight
Never found our way

And they still on the crossroads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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